当然,两人总是要有所区分的。对老财主,除了极其厌恶之外,还要留心躲避不时出现的“骚扰”。对武大就不必了,老实厚道,从来只知道卖炊饼,不会采取强迫手段,即便你主动献身他也未必感兴趣。此地安全,潘金莲也跟随了很长时间。这是一对近似“清教徒”式的夫妻,两个苦命人凑合一起抱团取暖而已。
很显然,潘金莲的的初恋情人就是武松。如前所述,作者描写武松见潘金莲时,有意识地添加了一个极为平常的物件,这个物件就是一个“帘子”。寥寥数字,只是“掀开帘子”一笔带过。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平常的帘子,却已经为武松阻挡潘金莲的爱情攻势埋下了伏笔。
帘子,除了用于阻挡外部干扰和渗透之外,还会有别的用处吗?但这个帘子不会对潘金莲有任何作用,自家的帘子,打开放下全由自己做主,潘金莲对武松动起心思也就势在必然了,“我嫁得这等一个,也不枉了为人一世。……不想姻缘却在这里。”这种心思,其实再正常不过,那就是一见钟情。
潘金莲是这么想的,也是这么做的。终于有一天,趁着大郎外出晚归之机,对武松发起了猛烈的“爱情攻势”,这可把武松给惹毛了,一顿怒斥,把个潘金莲刚刚燃起的爱情之火浇了一个“透心凉”。自从受了武松的一顿训斥之后,潘金莲的欲火暂时熄灭了。之后,县令(作者)偏偏安排武松出差,也由此引出了另一个重要人物。这个人物的出现,让剧情急转直下。而这段孽缘,却是从一个支撑窗户的竹竿开始的。
不难看出,潘金莲的“一竿子”其实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和戏剧性,作为一个良家妇女,潘金莲要操持家务,关闭窗户或许也是家务之范围。在《水浒传》中,这个窗户本身写得就很是暧昧。对此,大致可从两个方面来解释:一方面,潘金莲应该是心无旁骛的,上升到文学的角度,“关闭窗户”意味着心态淡定,坦然无私。这是一个心灵的窗户。另一方面,正是潘金莲的这次失手,邂逅了风流成性的西门庆,在一番软磨硬泡之下,早已关闭的“窗户”重新打开了。
(本文来源于图老师网站,更多请访问https://m.tulaoshi.com/xinlijiankang/)这一打开不要紧,压抑已久的情感瞬间爆发,在半推半就的胶着状态下,潘金莲的道德防线彻底崩溃。说潘金莲是“淫妇”,理由无非就是上了西门庆的床而已。而这从来都不是潘金莲的本意,在其内心,失节同样是头等大事。可惜的是,潘金莲的这种阻挡,在堪称情场高手的西门庆面前终究显得不堪一击。
按说,金莲同志怎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呢!即便武大郎能饶了自己,那个凶神恶煞的兄弟还能放过自己吗?但“色”字头上一把刀,人的欲望之门一旦打开,也就不管以后,不顾生死了。最终害死了自己的丈夫,害死了自己的情人,也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,连求得一纸休书的机会都没有。
其实,潘金莲唯一不可饶恕的“罪名”就是害死武大,真正的罪名也无非如此。在那个年代,潘金莲算不上贞节烈女,却也不完全是荡妇。说到底,不过是追求所谓的爱情罢了。但命运似乎捉弄于人,阴差阳错地把她推上了“偷情”的道德坟墓。这是潘金莲的悲哀,也是历史社会的悲剧!
潘金莲为何风流
提到潘金莲,我们的印象是荡妇加妒妇。她在西门家得宠得势,占尽风头。按说,她的生活一定是最奢华的,穿金戴银、说一不二。但其实不然,她在经济上始终是个“低保户”。她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,甚至连件像样的皮袄也没有。这又是不可想象的。
一次元宵节,吴月娘带领众妾到她的大妗子家吃酒赏月。忽然下起雪来。吴吩咐小厮回家给“娘儿们”取皮袄,而吴月娘忽然想到,在所有妻妾中,惟独潘金莲没有皮袄。吴月娘吩咐,把当铺里人家当的一件皮袄拿来给潘金莲穿,这在潘金莲看来,是件很丢面子的事,因此当众发誓:“有本事,到明日问汉子要一件穿,也不枉的。平白拾人家旧皮袄披在身上做甚么!”——然而潘金莲的这个愿望始终没能实现。
这难道不是十分奇怪的事吗?西门庆家“钱过北斗,米烂陈仓”,给朋友五十一百、出手大方;行贿送礼,更不用说。而一个备受丈夫宠爱的妻妾,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的皮袄,怎么回有这等事?其实此事背后透露的消息是:西门庆家实行的是“二级经济核算制”。妻妾各自为银钱核算单位,你自己有“梯己钱”,就多用;没有,就少用或不用。要想从西门庆那儿要一文钱,也是难上加难。
众妻妾中,吴月娘是嫡妻,在经济上有特权。原则上讲,全家的财产应当由她来掌握。况且她的娘家是千户,也有钱。孟玉楼、李瓶儿都是富孀,这使她们出手大方、广结人缘。李娇儿是妓女出身,私房钱不少;还在家中管过银钱账目,可能也“搂”了一些钱。西门庆死后,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趁乱偷了几锭大银子,再回妓院、重操旧业。——至于孙雪娥,本来是个收房的丫鬟,实际地位是厨子头,大家从来没有把她当“四娘”看待。
剩下一个潘金莲,虽然也是寡妇再嫁,但她本是个穷裁缝的女儿,父亲死后两次被卖,后来被嫁给“三分像人七分像鬼”的武大。以后与西门庆勾搭上,害死武大,嫁给西门庆。——但是她的到来,却没有带来一个铜板。
(本文来源于图老师网站,更多请访问https://m.tulaoshi.com/xinlijiankang/)如前所说,西门庆的婚姻观是商人的婚姻观,娶妻纳妾是生财手段之一。吴神仙曾给西门庆相面,说他“一生多得妻财”。对于妻妾,西门庆的经济政策是只进不出。——西门庆花钱有目的性,是要“以钱生钱”的。妻妾已经嫁过来了,连人带财产都归属自己了,还有什么必要在她们身上花钱?
在这样一个充满铜臭气的家庭中,女人的人格尊严是靠金钱维持的。女人都爱美,但必须自己掏钱来打扮自己。李瓶最有钱,带了许多首饰衣服来。她有一件金丝狄髻(狄髻是笼假发的网子,一般只有贵族妇女能戴),重九两,价值近万。李瓶是个很低调的人,生怕戴起来招眼,惹其他妻妾忌妒,因此先问西门庆:吴月娘有没有?西门庆说有银的,没金的。李瓶就不肯戴,让西门庆拿到银匠家,打两件样子比较普通的首饰戴。潘金莲知道了,求西门庆把剩下的金子替她也打一件首饰。西门庆笑骂:“单管爱小便宜,随处也掐个尖儿。”
后来妻妾们托陈经济到外面买汗巾,潘金莲要一条素色的。她自己解嘲说:往后戴孝时用。其实是因为素色的便宜些。最后还是李瓶掏出一块银子,替大家“埋单”。——潘金莲是个拔尖抢胜的性格,但在这些时候,就只能“英雄气短”了。
李瓶因为钱多,手也松,“用钱撒漫”,所以上上下下都喜欢她。经常出钱摆酒请客,让仆人买东西,给钱也宽。包括潘老老来串门,住在她屋里,临走又送鞋面,又送衣服、银子,因此潘老老说李瓶对她比女儿都好。
而潘金莲的确薄情。第78回潘金莲过生日,潘老老来祝寿,下轿付不起轿钱,来找女儿讨。潘说:“你没轿子钱,谁叫你来?恁出丑百划的,叫人家小看?……指望我要钱,我那里讨个钱儿与你?你看着,睁着眼在这里,七个窟窿倒有八个眼儿等着在这里。今后你有轿子钱便来他家,没轿子钱别要来。料他家也没少你这个穷亲戚,休要做打嘴献世宝,关王买豆腐——人硬货不硬。……驴粪蛋面前光,不知里面受恓惶!”说得潘老老呜呜痛哭。
丫鬟春梅事后说两句公道话:“你老人家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俺娘是争强不伏弱的性儿,比的不六娘银钱自有。本等手里没有,你只说他不与你。别人不知道,我知道。想俺爹虽是有的银子放在屋里,俺娘正眼也不看它。若遇着买花儿东西,明公正义问他要。不恁瞒藏背掖的,教人看小了他,怎么张嘴儿说人?……”
吴月娘后来也知道这事,跟潘金莲说:你给她一钱银子,写账就是了。意思是写在西门庆的账上。
潘金莲说:“他的银子都是有数的,只教我买东西,没教我打发轿子钱。”——从这些描述中我们看出,潘金莲也有她做人的原则,作为一个争强好胜的人,自有她的自尊。这种自尊体现在对待金钱的态度上:我没钱,是众所周知,但我绝不去偷鸡摸狗,藏藏掖掖!
仍然回到那件皮袄上。西门庆始终没有特意为潘金莲做一件皮袄。直到李瓶死后,潘金莲向西门庆要李瓶的那件,西们庆还舍不得,说:“单管爱小便宜儿,他那件皮袄值六十两银子哩,你穿在身上,是会摇摆的?”潘金莲连嗔带骂:“你与了张三、李四的老婆穿了?左右是你的老婆,替你装门面,没的有这些声儿气儿。好不好我就不依了。”好说歹说,到底把皮袄要到了手。——这件皮袄价值六十两银子,是潘金莲身价的两倍!
也正因此事,引起吴月娘的强烈不满。一次两人吵架,月娘提到:“一个皮袄,你悄悄就问汉子讨了,穿在身上,挂口也不来后边题一声而……就是孤老院,也有个甲头!”后来月娘做梦,梦见从李瓶箱子里寻出一件袍子,被金莲劈手夺去,气得吴在梦里嚷:“他的皮袄你要的去穿了罢了,这件袍儿你又夺”。——对于正妻来说,一件皮袄让她大受刺激,甚至记挂在心,形诸梦寐。潘金莲这件皮袄,真的得来不易!
然而这却不是西门庆特意给潘金莲做的,她穿的,仍是人家剩下的,不管它的价值有多高。这个故事带有一点悲剧的意味,同时也使我们明白:潘金莲为什么淫荡,为什么忌妒,为什么要利用自己的色相,紧紧地把西门庆拉在自己身边?她同众妻妾之间关系紧张、矛盾重重,也主要缘于对西门庆的争夺。——因为从性的角度去拉紧丈夫,是她的惟一的优势,也是惟一的选择。
在这个金钱至上的家庭里,有钱才有地位,有钱才有人缘,有钱才有尊严,有钱才有生存空间。吴月娘没有丈夫的爱,她还有正头娘子的身份,偌大家产从名义上都是她的。李瓶、孟玉楼、李娇儿失去丈夫的爱,他们各有私房钱,足可以有体面地生活在这个家庭中。而潘金莲别无选择。丈夫的爱就是一切,一旦失去了丈夫的爱,她在这个家庭就一无所有,将被所有人踩在脚下,连一个得宠的丫鬟都不如!因此在情爱方面,她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,甚至是疯狂的、丧失理智的。也正是她的疯狂,最后送了西门庆的命!
由此我们的出结论:经济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并改变着人的性格。当我们批判潘金莲淫荡、忌妒的时候,我们还应当从经济的角度、食货的角度,以同情的态度想想她的处境,给古人以“了解之同情”(陈寅恪语),也许会对这个人物有更进一步的认识与理解!